泽迦利亚想过安静的生活

*5214字

*剧透预警

罗马假日

 “……想看看梵蒂冈啊。”布鲁诺.布差拉迪放下在封面显眼处写着“萨丁尼亚岛暴风雨！”的晚报，喝了一口米斯达用速溶咖啡粉末加奶冲出来的拙劣热饮后，突然这样说起。

 “我也觉得最近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乔鲁诺.乔巴拿放下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随手把钢笔撇到了一旁，并且做出一脸要罢工的不耐烦表情来了。“你可不能像boss压榨暗杀组那样压榨我啊，我亲爱的干部布差拉迪。”

 布差拉迪若有所思：“嗯，我有点领会到boss的心情了，GioGio，有些工作必须有人去做，生了异心的员工就不再有利用的价值，并且变得危险了。”

 

 “啊啊，每天绷紧神经从早忙到晚累成一条狗，还会抱怨上司剥削劳动力的员工诶，听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危险危险。”乔鲁诺语气如死水般波澜不惊地棒读，“危险员工要反抗，强迫领导给自己放假喽，领导你怕不怕？”

“喔，怕怕。我超怕的，”布差拉迪也用棒读回敬，“真是怕到不行。明天我就跟特里修私奔，看你们朝谁反抗去哼。”

“特里修很重要，她不能乱走，您看跟我私奔去行不行？”乔鲁诺指着自己的鼻子讨好地笑问。

布差拉迪叉着腰站着，闭着眼睛撅嘴用鼻子出气：“哼，你？也不照照伊鲁索看看自己有多不可爱，想跟我约会，还早了一百年呢！……你得请我吃饭才行！”

“好好，我买单就是了嘛，小气鬼干部。”乔鲁诺拉住布差拉迪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有点不太好。但露出那样的表情也只是一瞬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很快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问道：“……除了梵蒂冈之外你还想去哪里？许愿池？西班牙广场？真理之口？还是天使堡？”

“全部——都想去！”布差拉迪笑得眉眼弯弯，“不过为了不让亲卫队坏了兴致，我们可得悄悄地溜出去。”

“也不能让纳兰迦他们来找，嗯……那就勉为其难地给他们留个条子吧！”乔鲁诺抄起钢笔在地图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今日放假，出门游玩”一行大字，并在下面打了三个圈。他咬着笔帽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然后把钢笔递给布差拉迪；布差拉迪乐不可支地在三个圈旁边补了两个金贝贝。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屏息听了一会儿楼下的动静，互相看了一眼。乔鲁诺轻轻慢慢地拉开窗子，做了个“让老大先走”的手势。

今天的罗马天气非常晴朗舒适，所有的替身使者都在休息；这真是个适宜翘家翘学翘班的好日子。

乔鲁诺四处张望着：“我们住在马西莫跑马场附近，所以现在先步行去特韦雷河边上的希腊圣母堂看真实之口，然后再去斗兽场附近搭地铁吧。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找家餐厅解决午饭……”

布差拉迪说：“今天中午就吃奶酪方饺吧？还有我一定要喝一杯并非米斯达产的泔水的，真正的咖啡。”

***

“GioGio你知道吗，我以前有过一个朋友，他的癖好是融化中的乳酪。”布差拉迪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看向擅自越过小桌把叉子伸到自己盘子里来的乔鲁诺，“他认为那种酥软的固体与粘稠的液体之间的存在状态有种不似食物的性感，每次他都能盯着烤箱看上好半天然后告诉我：‘虽然说起来有些下流，但是我xx了。’——怎么了？不要客气，你可以随便吃我这盘的喔。什么？不吃？你那盘方饺上浇盖的马苏里拉芝士也不吃了？好的请不要浪费全刮下来给我。”

两个人舔完盘之后，又多在这家小餐馆最阴暗的角落里缩了一会儿。布差拉迪锤了好半天服务铃，才有一个睡眼朦胧的服务生东倒西歪地转来，倒拿着点单纸在桌边戳着。

“给我来杯咖啡。”布差拉迪看了看对面捏着干瘪的钱包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菜单上画的布丁不说话的少年，又添了一句，“再来份布丁。我说GioGio，我只是叫你请我吃饭，甜点又不算饭你说是吧。布丁的钱算我的！”

乔鲁诺从善如流，作感激涕零状的时候还顺手摸了一把口袋里提前用黄金体验变成瓢虫的一大卷里拉。

饭毕，沿街走走，见抵希腊圣母堂。远远的便瞅见了真实之口。

布差拉迪盯着那狰狞的脸，摸着下巴道：“听说‘真实之口’可以验谎，如果骗子把手放进去的话手就会被咬掉。”

乔鲁诺撅着嘴：“其实不过就是教堂的排水口罢了，跟你的舌头一样绝无鉴别谎言的能力。”

布差拉迪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那可说不准。我说小骗子你倒是把手伸进去试试看啊，你该不会不敢吧？……难道是撒谎太多，心里有鬼？”

“怎么不敢！”乔鲁诺雄赳赳气昂昂地把自个儿的右手往那张怪嘴里一戳，却马上感觉到手腕上一空，当即跟触电了似的把手缩回来。

那腕上哪里还有什么手，唯见平平整整的一个黑糊糊的切面！

乔鲁诺大惊失色，手竟然真的不见了！但是他很快回过味来，定睛朝那张黑咕隆咚的嘴里一瞧，果然看见钢链手指叼着一个右手趴在里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一人一替身大眼瞪小眼半晌。

往旁边再一看，小干部笑得人畜无害。

两个人在河边追逐打闹了一会儿，十几二十岁青少年调皮活泼的光辉终于一时盖过前日里积攒下来的血雨腥风。

之后就从河岸一边问路一边绕过跑马场往斗兽场方向去，好像跟一般的游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们当然也没有注意到路过的一条街边站着一个正在通话中的少年，他通体紫色，有一脸雀斑、清澈的大眼睛和反重力刘海。

“所以都说了明天！什么“‘明天’就是现在”！明天就是明天，明天怎么能是现在！都说了今天休息，不要让那群神经病出来！”多比欧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然后他便把手机关机，再放到耳边打起私人电话来。

“……是的老板，我刚才看见护卫组的人了，好像是‘干部’布鲁诺布差拉迪和那个乔鲁诺乔巴拿。”这是十几岁的少年声音。

“那就暂且先悄悄跟着他们看看吧，多比欧。”这突然就变成了三十几岁的大叔音。

***

从斗兽场地铁站搭乘B线地铁，到特米尼站换乘A线去往梵蒂冈城国方向。假日的人潮使并不宽敞的地铁车厢显得略有些拥挤，布差拉迪先前坐到一个座位，但是很快就让给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妇，站到抓着拉环大啖在地铁站过道中的一家熟食店买到的萨拉米香肠的乔鲁诺旁边研究起了旅游小册子。

乔鲁诺拿着乡下来的土包子黑手党的派头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吃完香肠，一脸满足地把沾上了食物香气的手指一一舔吸过去，然后表情非常自然地在布差拉迪白色的西装下摆上揩了揩手。

地铁到站，换乘。A线也没有什么不同，两个人站在一起，偶尔被急刹车和急转弯所摆弄而碰撞在一起；聊聊伙伴，聊聊要去的地方，聊聊看过的电影之类。

在Ottaviano站下了地铁，直奔那国中之国，城中之城。

布差拉迪领着乔鲁诺按既定路线，往想去的几座教堂和博物馆走走看看。没想到刚想进第一所教堂，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为了表示对天主之城神圣的敬意，请规范着装——你们看起来真的潮到爆没错啦，但是不要让我看到你们的胸部好吗。”西装革履的守卫小哥叉着腰说。

布差拉迪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抬起右手把自己胸前的开口一拉链阖上了，又抬起左手一拉链把乔鲁诺那品味很微妙的爱心型开口秒杀了。

“唔嗯，这样才对嘛，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守卫小哥咕哝着，让开了山一样的身躯。等两个人混进游客群里找不到了之后，他突然想起一件怪事来，不禁疑惑地皱起眉头：“等等，穿白色的那位的西装好像是扣子款来着？哪、哪来的拉链……”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去想此等西斯空寂的东西，专心看门比较好。

“GioGio，亲身实地欣赏这些伟大的艺术品，感觉真是和从宣传册上看图片完全不一样啊。”布差拉迪一边看，一边摸着下巴认真地说。“人也是神也是，真是伟大的东西。我觉得我得到了升华……”

乔鲁诺盯着他的侧颜含糊地应了他一声，心里却在想着等成为明星以后要怎么把这些好东西弄到自己手里来。

他们一共在梵蒂冈与天使堡逗留了三个小时。布差拉迪对西斯廷教堂赞不绝口，虽然时间比较紧，但是他逛得心满意足。

“罗马有很多值得一看的教堂，如果我们每一座都进去仔细看的话，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够。”乔鲁诺想去看广场和许愿池了。

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里，多比欧又在用关机的手机打私人电话。

“老板老板，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好棒喔……”

“……”

“老板老板，我可以买明信片和小雕像当纪念品吗？”

“买买买。”

“谢谢老板！我最喜欢您了！”

“记得不要跟丢了那两个人啊，我可爱的多比欧……”

“不会的！不过他们看上去完全是出来玩的啊，真的有跟踪的必要和价值吗？”

“笨！出来玩肯定防备心比较低啊，找机会暗算他们！”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老板您果然英明神武！”

***

布差拉迪右边肩头上停了个灰色的鸽子，眯着眼睛放松地坐在朝东的长椅上，背顶着阳光听街头艺术家演奏。曲子是原创的；轻快浪漫的奶酪味小调，与罗马的阳光正相宜。也有许多游人在附近驻足聆听。

远远的乔鲁诺正从冰淇淋车那边走过来，两手里举着两只甜筒，样子傻乎乎的。

“就是现在！”混在人群当中，两眼如变色龙一般分开转动的多比欧口中发出恍若来自地狱的声音，“King Crimson！”

在发动替身能力时，多比欧眼中的世界其实与他敬爱的老板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这其中的道理和详情连迪亚波罗也不甚了解；迪亚波罗只能看见世界进行乏味的机械运动的轨迹，并且知道多比欧似乎能从他看见的东西中读出未来而已。而实际上，多比欧所见的仿佛乃是一件由世界上最疯狂的艺术家所建造的巨大装置艺术作品。

时光化作星河在手边流淌，河中每一条鱼都是一个平行世界。目力所及的场景中所有将会消失的建筑都被打碎悬浮起来，过去与未来的痕迹时时闪现。人不再是人了，而成为各种奇怪的物什；所有的东西都被染上光怪陆离的颜色。多比欧看见乔鲁诺，那是一只正在神龛中扇动翅膀的小小的金天鹅，光芒耀眼；而布差拉迪则是一副白底黑蝌蚪纹的棺椁，若是迪亚波罗躺进去便嫌小，若是多比欧躺进去便正好。

多比欧没有再向行刺目标的方向再跨过去一步。他罔顾老板在耳边急切恼怒的呼喊，背转身径直去了广场中央那座除了颜色之外几乎没有变化的喷泉池边，以呆呆望着温泉的倒影中自己的模样的方式度过了这宝贵的十秒钟。多比欧知道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见到让他魂牵梦萦的那张脸，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多比欧，你这是做什么，刚才那是多么好的机会——”

“今天休息，明天必须做的事情明天再做吧。”多比欧打断到。

“可是……”

“不接受任何可是！只有这件事我是一定会阻止你的！”

多比欧在哭。

迪亚波罗只好放弃这起临时起意的刺杀；好言劝慰了多比欧半天，再许诺给买很多很多糖之后，相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乔鲁诺觉得买完冰淇淋回来的路程相较过去的路程好像短了许多，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根本是他多心，这肯定只是遵循着某种相对论准则的感受上的差异。

乔鲁诺把冰淇淋递给布差拉迪，两个黑帮一起坐在长椅上舔冰淇淋。

“晚餐去特米尼吃吗？”乔鲁诺问。

回答他的是布差拉迪肩膀上的那只灰鸽子‘咕咕’的叫声。布差拉迪安静地保持着坐姿睡着了，吃了一半的甜筒还紧捏在他手中，融化的冰淇淋流下来弄脏了他的手指和袖子。

***

"我讨厌剧透的人。像是以前看电影的时候，米斯达会大叫着‘你在看这个呀？我以前看过的！’喜滋滋地跑过来把他看过的部分和结局全部提前说出来，好像他能通过那样的行为获得极大的快感似的，就算会被我狠狠教训也还是乐此不疲。听说东方国家有‘说谎吞千针’的恶毒诅咒，那么‘剧透享万死’好了。"布差拉迪一边把烤圣女果用叉子送进嘴里，一边愤懑地说。

 

乔鲁诺细细的金色眉毛微妙地挑动了一下，衬得下垂的眼眸显出十分沉静的模样来。虽然一直把爽朗的笑容挂在嘴角，也与周围人做着并无二致的事情，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有多少沟壑。举手投足间没那么有“人”的味道，即使能力是‘创造生命’，他本身却更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存在。布差拉迪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也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乔鲁诺的这些‘特异点’，他对年轻的金发少年无条件的信赖和爱护也是从此而来。但布差拉迪从未想到过可以期待乔鲁诺的‘回应’，当然也不知道他无心的话语竟然也能成为向神明许下的愿望，被郑重地写在不会被忘记的地方，时刻等待着被实现的机会。

 

布差拉迪也不会知道乔鲁诺这几个夜晚究竟是怎样度过，不会知道乔鲁诺在他的灵魂暂时安歇之后，费尽力气消弭他皮肤上沉积的血斑和关节的僵硬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吃完晚饭后去许愿池，然后就回去吧。”乔鲁诺说。

 

他心里想着：唔，提前知道结局确实是一件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布差拉迪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地说：“嗯，我知道了。这家的小羊排真好吃。”

 

许愿池虽然是重要的名胜，游览许愿池的行程却没有让两个人特别地高兴起来。或许是因为累了，或许也还有点别的什么原因。至于在许愿池许了什么愿，那也是说出来就不灵了的事情，或者是说出来就会成为旗帜的事情；他们在这件事上十分默契地达成了沉默的一致。

 

乔鲁诺和布差拉迪乘上了回程的夜班公交车，这时的乘客终于变得稀少，两个人得以比肩坐到一起。布差拉迪实在是乏得厉害，很快就歪着头又睡着；乔鲁诺看了一会儿窗外罗马的夜景，然后转过头来长久地凝视着布差拉迪。

 

他忽然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把布差拉迪齐整的长刘海拨开，露出光洁秀美的额头来。

 

乔鲁诺抿着嘴唇，又多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把年轻的脸庞凑上去，在布差拉迪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多年以后，没人知道一个手里掌控着梵蒂冈巨额债权，穿着考究的金发青年为什么会反复光顾特米尼车站前一家水平了了的小餐馆，而且总是点一盘十个人中有八个吃了之后会表示不好吃，另外两个会表示很难吃的小羊排。